医院,有很多面孔。
对抗“非典”时,医生是守护人们生命的白衣战士;在“缝肛门”“八毛门”等事件中,医生又成了公报私仇的小人。
在电视剧里,医生总是帅气多金,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,妙手回春,悬壶济世,“老套又完美”。在新闻里,医生魔鬼般“吃病人不吐骨头”,开大处方,吃回扣。
医院的门24小时向每一个人敞开,但紧闭的手术室大门,晦涩的医学专业名词,各种“闲人免进”的禁区,又是横在人们和医院之间的一道墙。
医院这个“最熟悉又最陌生”的地方,人们离不开它、逃不掉它、却很少真正“打量”过它。
上海广播电视台融媒体中心公共政策报道总监周全,想用一部“老老实实”的纪录片《人间世》,推倒这些“墙”,缝合医患之间的裂隙,用“不说谎”的镜头给医院拍张CT片。
这些坚固的“墙”也是医院想推倒的。上海几家医院的院长告诉周全,他们不需要电视台把医生拍成“在世华佗”的样子,只想让观众知道,医生不是无所不能,医学有局限性,医院也有“可为和不可为”。
谁也没想到,这个看似“冒险”的决定,最后竟成了这部纪录片成功的钥匙。
病人死了,这部片子才刚刚开始
“救命”是编导秦博给第一集片子起的名字。但他把更多的内容留给了“没有救回的命”。他选中的5个病例中,有3个病人在他的镜头下死亡。
手术台上,医生的手飞针走线,人们都以为镜头按下了快进键。另一台手术,9名医生,12个小时,31块纱布,22根血管缝线……结果,病人死了。
病人死了,这部片子才刚刚开始。
这3起悲剧几乎都是在令人窒息的紧张中开始的。救护车急促的警笛声、家属的哭喊声、医生报告各种生理指标的声音夹杂在一起,成为整集片子的背景音。有时因为情况危急,医生不得不在快速前进的转运床上,跨在病人身上做按压;也有病人来不及送进手术室,在病房里拉上帘子就直接做起了开胸手术。
尽管故事发生在上海综合排名第一的瑞金医院,尽管这里有最顶尖的医生和最先进的医疗设备,可这3次紧张的抢救最终还是在一阵死寂般地沉默中逐渐平息下来。
实际上,这3次抢救都曾让人看到过希望。海鲜中毒的24岁小伙子在血液透析后,生命体征曾一度恢复;32岁的感染性心内膜炎患者在症状减轻后,也即将迎来手术;一个马凡综合征的病人刚刚被打开了大半个身体,成功把全身的主动脉换成了人工血管。可最终,这3个年轻的生命都在无法预测的时间点瞬间枯萎。
“我们付出感情最多的,往往是年轻人,我们还是希望他们有更多的机会能够活过来。”在医生休息室,刚刚经历一场失败抢救的医生车在前侧过身,不愿面对镜头。“但是有时候,你没有选择。”
那个马凡综合征的患者去世后,他的主刀医生、瑞金医院副院长、心外科主任赵强把自己关在办公室许久不肯出来。这台拼了16个小时、国内只有几个医生有能力挑战的手术成功了,但病人因为急性肾衰竭没能保住。这让赵强感到无奈,直到最后,他还是找不出病人肾衰竭的原因。
“面对失败,我们似乎已经习惯了避而不谈。因为失败的背后,似乎总会夹杂着医患双方的矛盾、纠纷、甚至是冲突。”编导秦博为纪录片中写下了这样的开场白。
有些时候,这些无奈是不会被人理解的。去年9月,几位病人家属一时接受不了病人心衰危急的结果,闯进了监护室,用手钳住了车在前的喉咙。
更让车在前难过的是,就连自己的父母也很难理解自己的工作。喜欢看法治报道的父母,有机会就拿那些“黑心医生”的例子告诫儿子,现在病人太苦了,医生态度又这么差,“你一定要对病人好一点”。
很多看过片子的观众感叹,最让他们感动的不是那些成功的案例,而是那些医生拼了命地抢救后,依旧要看着病人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的过程。
得到这些“丝毫没有表演感”“真实得可怕”的镜头并不简单。两年里,4个编导住进了上海的几家医院,成了与医生称兄道弟的“实习生”。他们的镜头一寸寸穿过手术室的铅门,伸进医生休息室,伸进ICU病房。